“我的罪还没有赎完,我等的人还没有回来,我得继续活下去。”

更新:2018-12-30   编辑:mrqggs2016

“我的罪还没有赎完,我等的人还没有回来,我得继续活下去。”

文/婆娑果

林子安因说话太直得罪了太医院的掌事,被穿小鞋关进了大狱。

他牢房的隔壁关着一个瞎子。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只是性子阴郁,十分不讨喜。林子安无聊时喜欢给她讲外面的事,她心情好时便听一听,心情不好便将脑袋歪倒在墙上,懒懒地打着呵欠。

姑娘是个比较特殊的犯人,除了一位常年照顾着她的老狱卒外,其他人连她的牢门都不敢靠近。林子安理解他们,因为这姑娘着实有些古怪——自与她相识之日起,他便从未见这姑娘吃过任何东西。

她对世事看得平淡,只对老狱卒带给她的药酒感兴趣,她说那有她夫君身上的味道。

林子安嗅了嗅药酒中的药草香,忍不住问:“你夫君是大夫?”

她将脑袋歪在墙上,再不愿多言。

后来,林子安出狱了,可他却没能回到太医院。掌事安排他留在牢狱中给那些受了刑的罪人处理伤势。这是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不但拿不到报酬,还得不到患者的谢意。因为那些得他相救的犯人,并不想活下去。

有一天,那瞎子姑娘被狱卒抬到他的面前。

看她浑身是血的模样,他生了恻隐之心:“看在你我往日为邻的情面上,我可以不救你。”

痛痛快快地死,总好过如今的生不如死。

“可我还不能死啊。”她懒懒地挑起嘴角,“我的罪还没有赎完,我等的人还没有回来,我得继续活下去。”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瞎子姑娘身上的伤便痊愈了。林子安抱着药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忍不住向那个一直照顾她的老狱卒打探她的身世。老狱卒喝了口酒,有些神秘地告诉他道:“她姓方,名千颜,是将门方家的后人。可说是后人也不全对,毕竟没有哪个人类可以不吃不喝地活这么多年。”

林子安曾在史书上看到过“方千颜”这个名字,将门方家的幺女,因父兄早逝,年仅十二岁便随方老太公上了战场。她与戎军对抗十载有余,战功显赫,胜仗无数。后因不抵戎军诱惑,有通敌叛国之举。方家被抄,方老太公为表忠心撞柱而亡。方千颜被捕入狱,至死不肯招认同党。

若如史书所载,她应该已经死了。纵然未死,方家叛乱之事已过五十年,她实不该还是现在这副少女的模样。如此看来,她早已不算人类,难道她是……妖?

“既然是妖,为何要留在这里?为何不逃?”林子安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老狱卒皱眉低语:“她说她在等人,等的似乎是她的夫君。”

她夫君说一定会来救她,可五十年过去了,那人却至今杳无音信。

林子安仍是不懂方千颜留在这里任人折磨的理由,在她第三次血淋淋地被抬到自己面前时,他忍不住劝她快些逃。明明是妖,为何要留在人类的牢笼里作践自己?

林子安这些话说得认真,可千颜突然笑出声来。她侧过身来,懒懒地问道:“你为何这么关心我?难道你喜欢我?”

林子安涨红了脸。

“可我不喜欢你。”她轻轻翻了个身,“你知道啊,我有夫君。告诉你一件很巧的事,你和他的名字是一样的,他也叫子安。可他没有姓氏,因为他是妖。”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是妖,你夫君自然也是妖。”

“谁说我是妖?”她坐起身子,似是提起了讲述往事的兴致,“我是人类,关于这一点你不必怀疑。我这不老不死的身子是夫君给我的,他还给了我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只可惜,眼睛被苏岫挖了去,便是她现在还日日戴在耳上的那对镶了金丝的珍珠耳环。都五十年了,她戴着也不嫌烦。”

苏岫,乃当朝太后。五十年前,景帝离世,十八岁的她力排众议辅幼帝登基。垂帘听政,杀伐决断,听闻至今未曾放权。史书记载,方家叛乱是由太后一手镇压的。

林子安突然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怕自己知道的太多,会活不过明天。

方千颜初见子安是在战场上。

彼时,她为缓解阵前压力,特地绕到后方去烧敌军粮草。谁料天降大雨,气得她牙龈发颤,只能在心底大骂老天厚此薄彼。眼下阵势不容多想,只能暂且离去。突然,一道明雷从天空劈下,竟引得大火在这暴雨中熊熊燃烧起来。

戎军的粮草,竟然就这么没了。

千颜头脑一热,便跑过去想要一探究竟。而后,她与子安就这样遇见了。

那时的子安不是什么翩翩佳公子,而是一匹狼。帐篷般大小,一身雪白的皮毛。让人尤其记忆深刻的,是它的那双蔚蓝色的眼。像大海,像星辰,真的很漂亮。

它在杀人,尖锐的爪子划破戎军的颈子,模樣有些凶残,可更多的还是优雅。人命在它的手中有如草芥,它不惜脏了自己的爪子来夺取他们的性命,已是对人类最大的慈悲。这种生物,该称之为妖。人类见了它,该跑。

可千颜的双脚却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完全无法移动。她怔怔地看着它的双眸,莫名其妙地哭出了声。

它终于看到了她。

暴雨中,一个小姑娘哭得眼睛嘴巴拧到了一处,丑得像一只被野狗欺负了的猫。

它拍死最后一个戎兵后缓缓向她走来,用一双蔚蓝色的眸子冷冷地注视了她半晌。千颜在畏惧与好奇中擦干了眼泪,而后张口问它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丑?”

丑,应该快要丑死了。所以它才不愿多看她,转身便走了。

千颜又哭了:“真的……有那么丑吗?”

狼妖停下脚步,默默回头看了她一眼。从眼神来分析,它的心情应该是很不好。千颜怯怯地往后退了两步,嘴角堆着还算礼貌的笑。狼妖伸了伸爪子,化了人形。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才能算是他们的初见,白衣墨发的少年,在雨夜中眨动着他那双蓝色的眼。

虽然是妖,可他的头发也同千颜一般被这暴雨湿了个彻底。他皱眉抱怨道:“明知我来此处有任务,却偏偏下这么大的雨。雨神那女人,怕不是与我有仇?”

话音未落,雨下得更大了。

千颜壮着胆子拉扯他进了营帐,还很是谄媚地找来军士的棉被给他披上。她怯生生地问道:“你们妖……会生病吗?”

“妖?”他皱眉反问,转又释然而笑,“天生万物,自然都会生病,只是病得不同罢了。”

千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凑了凑。

“你叫什么?”

“子安。”

“我叫千颜……别看我名字比较小家子气,其实我是个将军。”

子安皱了皱眉,忍不住反问道:“哭成那样的将军?”

千颜委屈地把自己往被子塞了塞,气得不想说话。

外面的雨很大,两个人在营帐内听着外间的雨水滴答。千颜刚刚被打击过的心情转眼便好,她又满是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子安的头发:“你的皮毛是白色的,可头发为什么是黑的呢?”

闻言,子安想踹她。

他不再理她,撑着下巴歪着身子沉沉睡去。这倒是给了千颜以好奇为名对其上下其手的好机会,妖怪的眼眸是蓝色的,闭上眼时睫毛又弯又长,像鸽子的羽毛;妖怪的皮肤可真白,让她这受尽塞外风霜的女人既羡慕又嫉妒;妖怪的嘴唇有些薄,摸起来凉凉的,像用冰镇过的糯米糕。妖怪突然睁开了眼,并抓住了她的手!

千颜说:“对不起,你不用说话,我马上就离你远一点!”

他没有说话,动了妖法,迷她睡去。

再次睁开眼时,千颜已置身于自己的军帐之中。主帅方荀也就是她的爷爷,正吼着军医让他们快些救她。她晃了晃自己有些迷糊的脑袋,想不起与子安的相逢是现实还是梦境。

“是现实吧。”她戳着自己触摸过子安的手指,轻笑出声。

她再次与子安相遇,是在两年后。

方千颜十六岁生辰的晚宴是在军中举办的。酒过三巡,她便丢下满营帐的士兵,独自跑去后山看星星。她倚在树上,双手合十,也不知在对着哪路神明许愿:“我想再见那人一眼,至少也该让我知道与他相遇是不是我在做梦。”

“你要见的人是我吗?”

刚刚还空荡荡的树梢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白衣墨发,蓝眸如海,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狼妖子安。她激动地转了好几圈:“刚刚许下愿望竟这么快便成真了,老天此番待我倒好。”

“不是老天待你有多好,而是我正在树上隐身小憩,恰好听到你在树下吵吵闹闹。”子安从树上飞下,白衣夹带着桃花。他拍了拍千颜的脑袋,懒懒地笑道,“许久未见,你倒是长高了不少。”

她点了点头:“我十六岁了。”

子安不知她此言何意,便也点了点头。

“按人类的年龄计算,我可以成亲了。”

子安皱起眉头:“所以呢?”

“你要娶我吗?”她抓着他的小臂,满是憧憬地问道。

子安转身要走,却被千颜死死抱住了大腿。她又软语求道:“今日是我生辰,你来都来了,也该送我一件生辰贺礼吧。”

“你要什么?”

“要你常来看我。”

紧接着,子安将千颜从自己的大腿上扯了下去,转身便已消失不见。

只有那一瞬间,千颜才能意识到他是妖,身为人类的自己与他注定是不同的。

她与子安的第三次见面,是在塞外荒漠之中。她与大军走散,误入荒漠,失了方向。缺水加上阳光的暴晒,她很快便晕倒在地。濒死之际,她看到了子安。他着一身白衣,在这荒漠中仍旧不染纤尘。

千颜以为这个子安是自己的幻觉,便壮着胆子抱住了他的腰身。子安拍了拍她的脑袋,拦腰将她抱了起来:“这是你的生辰贺礼……我来看你了。”

后来,千颜有危险,子安便会出现。意识到这一点的千颜开始故意将自己置于险地,子安虽知这是她的把戏,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赶来。

“我有危险你一定会来救我是不是?”她恃宠而骄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她还不满意,便一直缠着他。直到他亲口对她说:“你说得对,只要你有危险,我就一定会来救你。”

回忆至此,方千颜轻轻笑出声来:“后来,我被圣上赐婚,指给了誉王。我逃不出去,就在轿子里哭着喊子安的名字,他果然来了。刮着妖风吓跑了所有人,顺理成章地将我抢走了。我们私自成了亲,他成了我的夫君。那时我才知,原来妖族成亲的规矩与人类一样,都是要拜天地的。”

“后来呢?”

后来子安突然不见了,不管千颜怎么找都找不到。

方家出了事,被人构陷通敌卖国,千颜被抓到这儿来,被苏岫逼问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千颜没有反抗,也没有逃。她在等子安来。他说过,只要她遇到危险,他就会来救她。

子安對她从不食言。

她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比如她是如何得到了这副不老不死的身体,比如她的夫君究竟去了何方……

林子安将自己听到的故事整合在一处呈给了太后,太后看完,冷笑着将那奏折撕成了碎片:“五十年了,她还是不肯承认那个妖怪不爱她。”

林子安缓缓抬起头来,心下好奇,却也不敢多言。

他原本就是太后的人,所谓“得罪掌事被关进牢狱”都只是提前排练好的苦肉计而已。太后说他长得像极了那人,便为他改名子安,并将他送到千颜的身边。太后想要利用他从千颜口中套出她想要知道的秘密——以人类之躯,如何能够长生不死。

“五十年了,哀家的白发是怎么藏都藏不住了,可她还是那副年轻貌美的模样。”太后拿起镜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镜中如今被她厌恶至极的这张脸,“你很好奇哀家为何说那只妖怪不爱她?左右今日无事,哀家便告诉你好了。”

狼妖子安在遇见方千颜之前,喜欢过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是人类与妖族交合所生的半妖,弱小却又骄傲。人类不喜欢她,妖族更容不下她。

她孤身在世间流浪,不管是谁,都能随意欺辱于她。一次偶然,她在山间救下一只刚刚经过雷劫的狼妖。狼妖醒来后,想要感谢她。她也没什么要求,只是想要跟在狼妖的身边。她说自己可以照顾他,希望他也能保护她。

狼妖与半妖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后来,他们就相爱了。

三年后,狼妖有事前往东海,无法将半妖少女带在身边。当他回来后,却只见居所内留有一摊黑红色的骨血。少女死了,被人类的道士所伤,尸骨无存。狼妖疯了,不知该寻谁给少女报仇。他开始四处杀人,并在那暴雨之夜闯入戎军的营帐。

故事从这里开始,才是他与方千颜的相遇。

“他喜欢的是那半妖姑娘,他们的爱情中并没有方千颜的存在。一切都只是那丫头的一厢情愿罢了,否则子安也不会离开她,也不会放任她在牢中受尽折磨而不闻不问。”苏岫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我讨厌她,一厢情愿的女人最令人讨厌了,你说对吗?”

林子安皱起眉心:“太后,小人有一言不知当不当问。”

苏岫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林子安便乖觉地闭上了嘴。

他想问的是,太后娘娘难不成便是当年那半妖姑娘?

太后懒懒地挑起林子安的下巴,由衷赞叹道:“若非性子太多,你又全然是个人类。哀家当真会以为,你便是他。五十年了,若得转世为人,他也的确该有你这么大了。”

这件事办得成,加官进爵,永享富贵。若是办不成,太后得不到长生,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太后想知道方千颜长生不老的秘密,可她耗尽五十年都没能问出口的事情,他林子安又怎能问的出来?都说“杀人诛心,才是上策”,既然方千颜一门心思在等那狼妖,那他就要让她明白狼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心若是死了,便也没什么好僵持的了。

于是,他旁敲侧击地将从太后苏岫那儿听来的真相告诉给了千颜。

转述过后,他还不忘添油加醋地道:“既然他爱的人不是你,那他为何又要娶你?”

她缩在墙角,一言不发。

他不爱她,她其实是知道的。

那日他将她从花轿中劫走,私奔的名分就此达成。二人索性当晚便成了亲。嫁衣绯红,喜烛摇曳。在他用妖力变出的婚房中,他掀开她的盖头,笑得温柔而疏离。

“千颜,如今我们成了夫妻,有些事情便该告诉你。”他认真地道,“比如我是谁,从哪里来,为何要娶你。”

世人说它是妖,可千年前,人们却奉他为神。司掌药庐的神明,掌世人生老病死祸福疾病。

天界的神明很多,除却天帝及其直系的各位血亲外,所有的神都需依靠人类的信仰而生存。人们需要你,便給为你修建庙宇,上香供奉。因为这些信仰,神明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可如果某个神明被人类遗忘,那他就会烟消云散,融入亘古洪荒。子安已不记得自己目送了多少位神明离去,可他从不认为这种事情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因为对人类来讲,他是一个有用的神明。

他的药庐很忙,天帝体谅他,特意给他派来一个打杂的小童。

小童长得很小,子安走路不看地面时,生怕自己会把她踩到。小童做事很认真,日日趴在药庐添柴扇火,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小童很听话,只要是子安的命令,她都会尽力去完成。小童偶尔也会有些调皮,比如偷吃药庐中的丹药,偷练那些所谓长生不死的禁术。

子安发现了,随意瞪了她一眼。她便被吓得大哭出声:“我是个一点用都没有的神明,没有人类会为我修建庙堂。如果不依靠上仙的丹药,小童就会死。小童不想死,小童还想一直伺候上仙,直到上仙再不需要小童为止。”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就算过去了。

有了他的纵容,小童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偷拿他的仙药不说,竟还对天帝的贡品起了心思。

那日天宫晚宴,她竟偷偷潜入了天帝的藏宝阁。“永生丹”,药如其名,服下便可长生不老。她怯生生地将手伸过去,而后便惊动了藏宝阁的守护神女。

事情败露,她被押送至天帝的面前。

子安也在,他负手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她,显然有了怒意。她害怕了,没有跪在天帝面前求饶,反而抱住了他的大腿:“上仙,对不起。你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

无论理由如何,她终归是触怒了天条,被贬下凡尘。诛仙台旁,她站在他面前,怯怯地说道:“上仙,我怕死,是因为我不想离开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心下触动,可她却已被贬入凡尘。

他心中担忧,下凡相护。在她遭受危险时,他失手杀了那欲对她图谋不轨的凡人。以神明之身杀凡人者,当处极刑。他背负着天罚给予的诅咒堕入妖道,成了那白皮狼妖。

天罚给予他的诅咒是他会不老不死,可他爱的人会一次又一次为他而死。他不信命,拼命护了她五世……也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死了五次。第六世,她投生成半妖,只留一摊骨血在他面前。子安认命了,既然不能同生,他选择同死。

为此,他将不知从何处拿出的匕首刺入千颜的胸口。在对她下了杀手的同时,他还不忘温柔地在她耳边解释:“天罚的诅咒是可以解的。寻一个爱我的人,将匕首插入她的心脏,我不老不死的诅咒就可以承继到她的身上,这样,我就可以像普通人类那般生老病死。”

千颜的心有些疼。

她含着腔子里的一口血,傻傻地问道:“如果你的诅咒没解开,是说我不够爱你吗?”

“是。”

“如果我不够爱你怎么办?”

“那你就会死,而我只好去找别人。”

她挣扎着向前抱住了他的身子,任凭匕首又在自己的心口里深了几分。她有些没出息地笑道:“你的诅咒我替你担着,你喜欢别人便去喜欢吧。我现在有些困,我只求你,等我睁开眼时你还能在我身边。我们才刚成亲……我们……”

我们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

“可等我睁开眼时,他已经不在了,只留给我这副不老不死的身子,还有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再后来,我无处可去,只好重回战场。”

他说过如果她遇到危险他一定会出现,她记得他的诺言。所以,她无数次让自己身陷险境。可无论是身陷重围被万箭穿心也好,还是惨遭活捉被砍下头颅也罢,他都没有出现过。而她,也一直活得好好的。

渐渐地,方千颜成了边关的传说——不老不死的蓝瞳女将军,是上苍派来守护大姜的战神。戎军逃了,再不敢越雷池一步。方家军得以班师回朝,再不必受塞外苦寒。

皇帝摆下的庆功宴上,一直居于深宫的太后娘娘缓缓走了出来。她亲自举杯敬了方千颜一杯酒:“久闻方将军不老不死,是上苍赐给我大姜的神将。可哀家看你这双眼睛,却觉得像极了妖邪。”

千颜嗅了嗅太后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妖气,突然笑出声来:“他爱极了的那个人,也是个半妖。”

太后的脸瞬间黑了下来,那日的庆功宴不欢而散。

再后来,方家被人搜出与戎国私通的书信,祖上传下的英名就此毁于一旦。

方老爷子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在朝堂之上撞柱而亡。千颜的母亲不堪受辱,自缢于梁上。方千颜则被押进大牢,被逼问“谋逆的同党”。烙铁烫在身上,她感觉不到什么疼,反而突然笑出了声:“我会不老不死,我爱的人会因我而死。是我害惨了爷爷和阿娘。”

这是子安送给她的诅咒,她应该恨他吧。但是,已经五十年了,她依旧没有学会该怎样恨他,反倒是愈发思念。她想再见他一面,问他解开诅咒后,过得可还开心。

太后凤驾亲临地牢,将一只黑木盒子丢到千颜面前。千颜摸索着打开,取出放置在其间的两颗珠子来。她知道,这是当年苏岫挖走她的那双眼。蔚蓝色的,似星星,像大海。子安还是狼身时,她便爱上了这双眼。

这双眼后来生在她的眼眶中,日日为她带来循环往复的噩梦。梦中,子安用匕首刺穿了她的心脏,并对她说“我不爱你,我要为我喜欢的姑娘杀了你”。所以,当苏岫以为这眼睛便是她长生不老的根源时,她想也没想便任凭其挖走了它。

千颜不知,苏岫为何要将这眼睛还给她。

“所爱之人就在眼前,可你却瞧不见。哀家可怜你,特将眼睛还给你,让你见一见你心心念念的好夫君。”

话音落下,牢内一片死寂。林子安也好,一直在旁侍奉的老狱卒也罢,都紧张得不敢呼吸。

方千颜慌忙将那已经死了的眼睛放进眼眶,它们渐渐活了过来,在昏暗中闪过柔和的光。她睁开眼,看到了林子安的模样。原来,他和子安像的不是只有名字与声音,他们的脸也这般相像。

可她却觉得他不是子安。明明是相差无几的容颜,可他偏偏就没有她印象中的子安长得好看。

“子安死了,五十年过后,转世投胎的他再一次站在你我的面前。容颜、声音与姓名通通未变,你为什么认不出他?”苏岫转而命守卫抓住林子安,并将兵刃抵在他的脖颈间。她冷声威胁道,“不想看他再一次死在你面前,便将长生不老之法告诉我。”

林子安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岫,显然,他并不知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指望苏岫看在以往他尽心尽力的情面上放他一马几乎是不可能了,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到千颜的身上:“方姑娘,求求你,救救我。”

她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些,印象里的子安,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僵持不下中,地面突然传来一阵晃动。千颜在空气中嗅到一股火药味,苏岫显然也察觉到了,忙忙带人跑了出去。

狭窄的地牢内,只有方千颜和那老狱卒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她回头看了那不起眼的老人一眼:“我不逃,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死。你不逃,莫不是也因为不会死?”

“老朽只是年岁大了,不想逃了。”

“炸药是你放的?”

“老朽不知姑娘在說什么。”

“是为了制造混乱让我逃出去?”方千颜默默落下泪来,“子安,五十年了,你终于来救我了。”

爱一个人,便是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你都能一眼便认出他来。

就像现在,他站在自己的面前,脊背佝偻,头发花白,他低沉着嗓子否认着自己的身份,可她还是很清楚,他是她爱的那个子安。而刚刚那个长的与子安一模一样的人却不是。皮囊一样,骨子却相差甚远。

这个老狱卒在这里整整陪了她五十年。他给她的药酒有子安身上的药草香,她喜欢得不得了。她喜欢给他一遍又一遍地讲述她与子安的相遇,他默默听着,露出过来人的笑意,说:“年轻真好。”

泪眼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没有皇帝的赐婚,没有誉王的花轿。她在战场上被戎军包围,伤了心脉与眼睛。子安将她救回自己的居所。她什么也看不见,周身软得像小儿喜食的糯米糍糖。她紧紧抱着他,连哭带喊地许下生命中最后的愿望:“子安,我就要死了。你可以不可以娶我,让我在生命的最后做你的新娘?”

他说:“好。”

后来,子安给她吃了自己的妖丹,给她安上了自己的双眼。他又寻来旧友天帝之子少白改写了她的记忆,便走了,千颜则揣着那虚假的故事怨天尤人地活了整整五十年。

她抓着子安的手,想要问他些什么。不知谁在她颈后给她一记手刀,砸得她当场晕倒在他的怀中。原本空荡荡的地牢中平白多出一个少年,白衣白发,还有一双黑曜石般的眼。他的脸生得极好看,若是让千颜来评判,应该只是稍稍比子安差了一点。

子安看了白衣少年一眼:“枉你身为天帝之子,少白,你竟连一个凡人的记忆都改写不好。”

“意外,这是意外。”少白咂了咂舌,“念着旧友的情分,我再送你一次更改她记忆的机会。最后一次,请务必珍惜。”

“在她的记忆中将我彻底抹去吧。从前是我太自私,总不想让她彻底忘了我。”他用苍老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千颜的额头,“免得再让你来编故事,编得像人类最喜传阅的禁书。”

千颜问少白,自己的记忆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

少白回答:“他爱你是真,他伤你是假。”

子安来到人界并非因为苏岫,他只是听到了人类的祈祷来救死扶伤罢了。苏岫曾经是他的药童,他只是随手帮她一把。无关爱情,只是同情。那日,他在戎军杀戮,是奉天帝之命惩治那些擅自在人界挑起战火的人类。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儿,在暴雨中哭得很丑很丑。丑得让他移不开步,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到底在哭什么。

她不哭了,眉心舒展。不丑了,还很好看。

所以,他动心了。

她说他是妖,他便默认了。她给他拿了棉被,他忍着洁癖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她对他好奇,他就故意装睡,任她对自己戳来戳去。做神,不能这样放纵自己。于是,他以仙法迷晕了她,将她送了回去。

他毕竟是个上仙,为了面子不敢直言喜欢。直到千颜在树下祈愿,说想再见他一面。他是神,为了回应人类的愿望,终于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少白继续说道:“你受伤了,生命垂危。为了救你,他将自己的内丹与眼睛通通给了你。失去这些,他不再是神。他会老,会死,而你却可以依靠着他内丹的仙力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千颜怔怔地问道:“那他为何要让你来篡改我的记忆?”

“如果他为你而你死,你会如何?”

“自然是随他而去。”

“这就是缘由。”

她呆怔半晌,突然笑道:“便是篡改我的记忆,你编的故事也未免太狗血了一些。”

少白有些头疼,这故事是他妹妹少惜写给他的。少惜身子弱,平日最大的乐趣便是躺在藤椅上看人类的话本子。她耳濡目染地学了些创作的技巧,写出的故事就被少白拿来改写祈愿之人的记忆。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受子安所托,要抹除千颜头脑中所有关于他的记忆。谁料他走了下神,千颜便逃走了。他忙忙运气使出仙法,追上前去。

千颜知道自己逃不过,便跪下来恳求道:“你让我去找他,让我把这条命和这双眼还给他。”

“还不回去你待如何?”

自该随他而去。

可她不能这样说,她只能解释道:“我不会寻死,会带着有他的记忆好好活下去。”

“人类,你何必在神的面前说谎?可即便你喜欢说谎,身为神明,我也该告诉你一个事实。五十年来,你在那地牢之中饱受酷刑折磨,可感受到了一点伤痛?”少白缓步走近,冷冷地说道,“因为他将那份伤痛转到了自己身上,以普通人类之躯,通通替你受了。”

她顿时怔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少白的手轻轻拂过她的眼眸:“别怪我,我也是受人之托。”

尾声

太后离世那天,方千颜正在街边喝茶。

听闻太后一直在寻求长生之法,如今却也已仙去,看来人类注定无法得到长生。送葬队伍走过,道路对面跪伏的人们渐渐走散,只留下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那少年也看到了千顏,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千颜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抓住那个茶楼老板问少年的身份。

“他是太医院的林太医,虽说年纪轻轻,却颇得太后喜欢。”

千颜点了点头,转而望向那个年过花甲的茶楼老板,由衷地赞叹道:“先生家的茶,有我喜欢的味道。这是,药草香吗?”

老者笑了笑,灰白的双眸似乎有些寂寞,看得千颜心疼得揪在一处,默默哭出了声。

【完】

喜欢的小可爱们

评论或点个赞呗~

想和大家多一些互动呢!

(*╹▽╹*)

    你是否经常喜欢比自己要小很多的异性呢?是否在成熟稳重和可爱单纯的中间怎样也抵抗不了可爱的力量呢,你会有恋童癖吗?一起来测试一下!1、你到了一个风景宜人的海滩。
    文|May·主播|亚楠十点读书原创一个人的命运是由什么决定的你相不相信命运这一回事?我是相信的。那么,是什么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呢?有人说是运气。
    这么选老公的女人,最后都选错了文|晚情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天,家里非常热闹,大人脸上喜气洋洋,非常兴奋。原来,是我一位远房姑姑认识了一个男人,对方家里条件不错。有三个姐姐,均已出嫁,家里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兄弟需要分财产。
    1.脾气变得浮躁女性之所以越轨,就是由于,那个男人比你好,全部的全部都比你好。因此,在看到你的时分,她会觉得你的品行、智慧都不如她的情人,因此会变得很厌弃你。因此,你做什么,她都看不顺眼,很简单炸毛。